二十年前,杨翠玲从葫芦湾的娘家嫁到王菜园婆家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丈夫邓金柱以外的男人有什么瓜葛。她心里的认识还是老辈人常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一辈子好好歹歹热热冷冷酸酸甜甜就跟他过了。
杨翠玲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邓金柱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下午,杨翠玲在跟她一垡的一个闺女家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说笑着,玩的正开心就被她妹妹杨翠英的一句话打断了。她妹妹杨翠英说,姐,你咋呆这儿唻,我都找你半截庄了。杨翠玲就问,有事吗?杨翠英说,咱娘叫你回家哩。杨翠玲跟那个闺女说了一声我回去了就跟着妹妹回家了,确切些说,应该是领着妹妹回家了,因为她回家的时候比妹妹杨翠英更匆忙,以至于杨翠英不住地喊,姐,你等等我啊,姐,你等等我啊。
杨翠玲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就看到她娘正在那里张望着。杨翠玲走过去一个娘字还没叫完,就被她娘挥手打断了,接着,她娘就迎着她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这动作把杨翠玲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里她娘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娘依旧紧紧地抓着杨翠玲的胳臂,压低嗓门说,您胡婶叫王菜园的领来了,您哥跟您嫂子正跟她说话哩。杨翠玲这才想起来,好像前两天胡婶来过,似乎说起过一个叫啥园的庄子,约摸是给她说媒,可这两天没啥动静了,她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冷不丁地说起来倒把杨翠玲说眯瞪了。嗐,给你说的那个半大孩子来了!她娘看她一脸的茫然,干脆直说了,我跟您爹您哥您嫂子都看了,小孩不赖,白白净净、双眼调皮的,也怪老实,家里也中,叫你回来跟他见个面,你要是愿意就落点了。杨翠玲知道她娘说的这些都是当地衡量对象的标准,既然都叫她回来见面了,家里就算是同意了,叫她回来无非是认识一下半大孩子,也让半大孩子认识一下她,基本等于走过场。现在,她娘把落点这个词都说出来了,那就是非常同意了。落点说起来简单,事实非同小可的,落点就意味着确认了,三方的确认,男女双方再加上媒人,一旦落点就是亲戚了,那就不能再随随便便的了。杨翠玲听她娘说了倒有些怕起来。她不是害怕落点,而是害怕跟那个半大孩子见面,她还从来没跟任何一个陌生的半大孩子见过面,心里自然紧张得不得了。她娘说,你就跟他打个招声,问候问候就出来。不要多呆。杨翠玲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娘就问,跟你说的,记住了吗?杨翠玲仍低着头,却点了点头。她娘于是走到院子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一会儿,她爹、她哥、她嫂子、胡婶陆陆续续的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她娘走到她跟前小声说,去吧。
杨翠玲低着头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去了。杨翠玲虽然害怕但她心里还是明白早晚都躲不过这一关的,干脆还是硬着头皮撑一撑的好。杨翠玲走进堂屋的时候,看见一个比她哥高不了多少的半大孩子正全神贯注地看贴在墙上的年画,《穆桂英挂帅》、《樊梨花征西》、《三女教子》……都是戏曲里的故事,贴得花花绿绿的。杨翠玲不知道该怎样跟这个半大孩子打招呼,刚才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她那时候最渴望的情景是半大孩子先看见她,先跟她打招呼,那么她只要随着他胡乱应承几句就可以退回来了。可现在她人已经进到屋里了,半大孩子还没看见她,她就不能不先说话了。来了?杨翠玲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句话,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半大孩子可能被年画吸引了,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杨翠玲就有些慌,她不由咳嗽了一下,再次说,来了?半大孩子没听见杨翠玲说话,咳嗽却是听到的,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大闺女,就知道这是他的对象了。虽然早有准备半孩子还是吓了一大跳,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啊,来了,你忙啊。杨翠玲很快地瞄了他一眼,果然跟她娘说的一样白白净净、双眼调皮的,心里就平实了,再说话声音里不觉就亲切了几分,渴不渴啊?我给你倒点茶吧。半大孩子忙说,不渴不渴。说着见杨翠玲面朝里站在方桌旁,一时不知自己站着好还是坐着好。杨翠玲感觉到了半大孩子的尴尬,很快地回了一下头,说,你坐吧。然后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就匆匆地出去了。
杨翠玲尽管知道她的爹娘哥嫂都很满意这个半大孩子,自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要真的落点也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是半大孩子一家有啥顾虑的话点还是落不下来的。可杨翠玲没想到半大孩子家啥意见也没有,于是一说两停当,点就算落下来了。
这就是杨翠玲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后来她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讲起见面时总是感慨,亏啊,就见了一次还没顾上挑挑拣拣呢就落点了。当然,这是玩笑话。总体上她对半大孩子还是满意的,尽管登记办手续的时候她才知道半大孩子叫邓金柱。玩笑话她后来也跟邓金柱说起过,邓金柱回她的是嘿嘿的憨笑。
落了点两家的亲戚关系就算是定下来了,逢年过节、对方家里有什么事都要走一走的,去的人当然最好是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有时候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去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
一、第一次见面(1/3),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